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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魁娘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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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魁娘子

“輸了?不可能。怎麽會輸?”朱九銖神色恍惚,抓住旁邊手下的衣領,厲聲問道:“我們怎麽可能會輸?”

手下被他嚇住,怯怯答:“行老,我們、我們確實輸了。”

“不可能!”朱九銖松開那人的衣領,驀地跳上臺去,“各位,郭廚做的菜是京城百姓乃至官家都公認的酒樓美食第一,怎麽會輸給一個老太太。”

臺上眾人註意到他的失態,齊齊看向他。

郭廚對上他發紅恨不能冒出火來的眼睛,神態沈靜地走到杜老太太做的餐食前,拿起筷子嘗了一片水晶肴肉,入口酥嫩,滋味確與現今各大酒樓裏賣的不同,肉質勁道彈牙,回味香醇。

“朱行老,杜老太太這道水晶肴肉做的,郭某甘拜下風。”郭廚坦率接受了比試結果,並向杜老太太致以敬意,“可惜郭某晚生了十幾年,沒能有機會去會仙酒樓品嘗佳肴,請教廚藝。”

杜老太太微微頷首,走到郭廚做的五珍膾前,夾了一片鹿肉嘗了嘗,“後生可畏啊。郭廚不愧為樊樓首廚。這刀工和手法,老身可做不出。”

兩人互相認可吹捧,皆大歡喜。

言下之意便是,正主都互認了,朱行老你一個行外人就別在這跳腳了。

朱九銖頹然地看著臺上,還有四場未比試,卻自覺滿盤皆輸。

“兩局都輸了,還比什麽?”

就算後面幾場贏了,顯示的也是其他行老的本事,又與他何幹。

他招呼手下攙著他,垂著頭悶聲不響地走了。

“九哥,九哥……”王二黑在後面叫了好幾聲,都沒見他回頭。

“九哥這是怎麽了,沈著臉話也不說就走,這後面如何安排啊?”

“輸不起唄。”蘇菲娘抱著臂,陰陽怪氣道,“若是明日再輸,咱們六人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話。”她現在尤為慶幸,昨日撂下話,不保贏。

杜裊裊怪招頻出,誰知道明日上場的又是什麽神秘人物。

“菲娘啊,明日……”呂秀夫作為第四天比試的行老,壓力也很大,剛想交代蘇菲娘兩句,讓她務必要贏之類雲雲,誰知蘇菲娘壓根兒沒給他機會。

“我還得回去讓花魁娘子練曲兒呢,先走一步了,各位。”蘇菲娘細腰一扭,擡起長腿走人了。

“嘿,這一個二個,怎麽說走就走。”呂秀夫拿著扇子指指點點。旁邊,曹徳直言道,“局勢一片潰敗,隊伍分崩離析唄。”

“依曹兄所見,眼下當如何啊?”呂秀夫請教道。

王二黑:“是啊,曹兄,我們之中就數你最有頭腦了。”

曹徳往杜裊裊那邊瞥了兩眼,“若杜娘子像這兩日一樣,請到咱們意想不到的人,咱們三個都不用出手,直接淪為笑柄。”

王二黑和呂秀夫面面相覷,皆面露苦相。

曹徳嘆道:“事到如今,只能出此下策了。”

他朝兩人招了招手,低聲道出準備實施的計劃。

第三場比試,重壓似乎給到了行老們這邊。

杜裊裊將杜老太太扶下臺,很快就被饞嘴的食客們包圍,得知老太太並沒有在京城開店,有的食客一扭頭躥到臺上,想嘗嘗這期待值拉滿的水晶肴肉到底是啥味兒,發現早就被幾個貪吃的美食家給吃的啥也不剩了。

有的食客則是一個勁兒攛掇,“老太太手藝這麽好,幹脆在京城開家酒樓,讓大家夥兒飽飽口福。”

這個提議一呼百應,“這水晶肴肉啊,無論如何我得吃上一口,這都巴望了一上午了。老太太你就開個店吧。”

有年齡大的曾去過會仙酒樓,追憶著腦海裏的味道,咂摸著,“除了水晶肴肉,還有五味杏酪鵝,鱈魚羹,炙金腸,蟹釀橙,群仙炙……”

“這位大爺,大中午的報菜名,合適嗎?大家看一場美食對決,未時了都還沒吃上飯呢。”

“就是,我這饞的口水都咽了幾回了。”

“請問哪裏可以吃到這些美食?”

“等杜老太太重開會仙酒樓,就能吃上了。”

還有人嫉妒地看著杜裊裊,酸成了檸檬精。

“杜娘子,你有個這麽會做菜的祖母,實在太讓人羨慕。”

“老太太還缺孫女不。特別能吃的那種。”

“我有的是銀錢,老太太只管開店,我保證帶著我所有認識的人去吃,只要開店,絕對不愁生意。”

杜老太太受寵若驚,就跟被粉絲簇擁圍追堵截的頂流明星似的,在兩位孫女外加一幫人的看護下,好不容易才脫離出人群,坐上馬車。

回到家住的巷子裏,一行人填飽肚子,總算緩過勁來。

尤三娘笑道:“這下好了,連贏兩局,十有八九能把這事兒定下了。”

盧靈均誇讚道:“沒想到杜老太太師出名門,有這般手藝,咱們還去那樊樓作甚,就在院子裏請杜老太太露兩手,就夠羨煞旁人的。”

瞧瞧這馬屁拍的,陶珊在桌子底下暗搓搓踢了踢自家兄長,示意他說點什麽。

陶玠不動聲色地喝著茶,挪開腳,讓妹妹踢了個空。

差點沒踢到椅子腿的陶珊身子一歪,手趕緊撐住桌面,掩飾性笑了笑,白了自家兄長一眼。

她清了清嗓子,“杜姐姐,那明日你請的是誰,能給我們透個風嗎?”

早知道有所準備,前兩日他們也不至於這麽擔心。

杜裊裊滿臉淡然,置身事外一般,睨了眼玫娘,“明日啊,全仰仗玫娘了。”

“玫娘要登臺?”眾人一驚,眼睛亮了好幾個度,全都齊刷刷看向玫娘。

“難道玫娘和杜老太太一樣,深藏不露?”

想想就興奮啊。

玫娘被這麽多人看著,陡然成為大家註視的中心,慌的茶水差點都打翻了,連忙擺手解釋,“不不不,不是大家想的那樣。我哪有那才藝。”

她早年被賣到花樓,自小學過唱曲兒歌舞,但後來輾轉流落,從花樓脫身出來,光是關撲就幹了五年,童子功早就生疏了。

“杜娘子的意思是,她托我去請的人。”她柔聲道。

說到這她心裏還發虛,這麽重要的比試,杜娘子卻托付給她一個入行沒多久的新人,這段時日她跟著杜娘子東奔西走,見識增進了不少,但說到底,在如何招攬人才促成交易上,她還缺了些經驗。

比試開始前的三日,杜裊裊找她打聽花魁娘子的人選。

“京城的煙花柳巷,主要集中在太學及國子監北街麥稭巷東,從蔡河到內城外保康門前也有一片,最有名的是景德寺北隔街相望的桃花洞,桃花洞先後出過好幾名花魁娘子。目前正當紅的是陳念奴,她在京城頗有名望,色藝雙絕,深受文人雅士、官宦富商的追捧。”

杜裊裊:“那有沒有人能贏過她?”

玫娘忖道:“有一位,也出自桃花洞,在陳念奴之前的那位花魁娘子。只是她兩年前已經從良,嫁給了商人,當年她盛極之時,好幾位詩人都曾為她寫過詩,花費千金只為博她一笑。”

杜裊裊:了解,門前冷落車馬稀,老大嫁作商人婦。(1)

玫娘續道:“我和她倒是有些交情,只是她既已從良,怕是不會為了我們的事拋頭露面。”

杜裊裊:“你說的這人,可是叫王蕊?”

“正是她。杜娘子也聽說過?”

杜裊裊當然沒聽過,她是從系統的信息庫裏篩選出來的。陳念奴的風頭已經蓋過了當下所有煙花柳巷的女子,蘇菲娘作為曲藝行老,若要贏得比試,必會請她。

換言之,其他花樓的娘子沒一個能打的,要取勝,只能找比陳念奴名聲更大、資歷更深的藝伎。這個人便是王蕊,而系統顯示,玫娘和王蕊在十年前都曾在桃花洞待過。

“你既與她相識,那這件事便交給你去辦。我去請其他幾行的人選。”杜裊裊放心的交待任務,玫娘卻面色一變,“杜娘子,此事怕是不妥。我可以替杜娘子引見,只是讓我獨自去,我怕……此事關乎店鋪的生死,我自己恐怕不成。”

她誠惶誠恐斷斷續續地說著。杜裊裊坦然笑道,“你不是獨自去,我讓胡大哥陪你去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不如杜娘子能說會道,我怕我勸不了她。”玫娘蹙起眉頭。

原來是為這,新人的猶豫期,杜裊裊見過不少。

“玫娘,你已經很好了。你是我見過入行以來學的最快的學徒。相信你自己。不要因為這場比試而舉棋不定,你早晚要獨當一面。”杜裊裊溫言細語地寬慰,“這店鋪是我的,也是你的。我們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事業而拼盡全力。你只要嘗試了,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怪你。你做不好的,可以來請教我,最壞的結果,由我承擔。”

“杜娘子……”玫娘眼圈紅紅的,東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,她還有什麽可猶豫的。

“我會盡力。”

應下任務後,玫娘帶著胡三有馬不停蹄地趕到王蕊如今的住所,宅院修的倒是富貴又大氣,只是男主人常年在外,不怎麽著家。王蕊成親兩年,還未有子嗣,整日困於院中,日子過的清閑乏味。

寒暄之後,玫娘喝著茶,婉轉地表明來意。

王蕊聽罷,果然拒絕,“花樓裏的風光無限,對我來說像是上輩子的事,成親以後,官人忙著做生意,我除了閑來彈上兩曲,已經許久沒碰過琴了。婆婆也不喜我去人前顯眼。”

玫娘坦誠道:“你的處境,我都看的明白。你我年幼相逢,我也不瞞你。我原本要被賣到高門做妾,那買家是個狠心的主,落到他手上莫不是被狎玩一番,轉手又賣給他人,一輩子可說是毀了,是杜娘子救了我,她待我恩重如山,收留我,教會我做事,像姐妹一樣關照我。若非店鋪面臨浩劫,走投無路,我也不會來求你。”

她言辭懇切,王蕊的神色稍有動容。

玫娘細致觀察著她的神色,語調婉轉,學著之前杜裊裊慣用的手法,加入激將的成分。

“現如今陳念奴在京城風頭無兩,便是比她年長、資歷深的藝伎,她也不放在眼裏。燕娘跟她同在桃花洞,吃了她不少苦頭,我上次見到燕娘,她手上還有陳念奴罰她的傷。”

“陳念奴罰她?”王蕊關切道,“陳念奴算個什麽東西,敢為難燕娘。”

她從良前,與燕娘關系最為密切,兩人親如姊妹。

玫娘繪聲繪色道:“燕娘是個軟性子,你也是知道的,你在時桃花洞無人敢動她。你走了,陳念奴後來者居上,我聽燕娘說,是她有兩次表演不小心搶了陳念奴風頭,惹得陳念奴盛怒,故意找她的不是,還在老鴇面前編排她,害得她受罰。”

“豈有此理。”王蕊重重地拍在桌上。

胡三有從旁瞧著,對上玫娘的眼色,不懂就問,“那個陳念奴長得什麽模樣,能比王娘子還漂亮?”

玫娘:“當然比不過王娘子。王娘子閑在家中,不曾與那姓陳的爭鋒,若真論起來,王娘子只需稍加裝扮,就比陳念奴美上萬分。”

胡三有:“可我來京城,都是聽人提起陳念奴,從未聽說過王娘子。”

王蕊冷然道:“兩年時間,倒是將我忘的幹凈。”

玫娘:“世間男子多薄情,何況是流連煙花之地的客人,自是喜新厭舊,但要我看,蕊娘你雖成了親,風采不減當年。這次比試也非取悅恩客,而是同臺競技,恰是你展露才華的機會,讓那陳念奴瞧瞧,她比你究竟差了多遠。”

王蕊默了默,“你先回去,此事我再合計合計。”

從宅院出來後,胡三有迫不及待道:“這樣算是成了,還是沒成,萬一沒成……”

玫娘:“曲藝排在第三場,即便今日沒成,我們還有時間。但我以為,她既然猶豫,說明我們的計策奏效了,我去找燕娘,讓燕娘來游說她。”

胡三有略微放了心,又想到一事,“她剛才說,已經好久沒碰琴了,萬一請了她來,她不敵咋辦?”

玫娘淺淺勾了勾唇,“她這是過謙了。若論相貌,陳念奴確實有些姿色,二人不分伯仲,但論起琴藝,陳念奴絕不是王蕊的對手。王蕊習琴多年,這些刻在骨子裏的東西,無論如何也忘不掉。”

她請來燕娘,又親自跑了兩趟,每天去王蕊家門前打卡,終於精誠所至金石為開。

不同於前兩場的比試,第三場曲藝,在比試前一晚,兩方的人選就傳遍了大街小巷。

蘇菲娘到桃花洞盯著陳念奴練曲時,後者一臉不屑地將琵琶擱在一旁,吩咐丫鬟給她的指甲染上新的蔻丹花色。

“王蕊?就是那個嫁作商人婦的,她都半老徐娘了,有何可懼。行老何必為了她,單獨跑一趟。”陳念奴漫不經心道。

蘇菲娘心想,你是不知杜裊裊的厲害,王蕊雖說是過氣的花魁娘子,保不齊就有什麽出人意料的表現。

她知道面前這位姑奶奶心高氣傲,只能順著捋毛,“我這不是有備無患嘛,阿奴你就再練兩曲,權當為明日技驚四座做做準備。”

陳念奴打量著指甲上嫩嫩的紅色,心情不錯,“好,既然蘇行老開口了,那我就再練一曲。”

蘇菲娘扯出笑,“好,一曲就一曲。”這姑奶奶真是要命。

陳念奴嬌嬌俏俏地拿起琵琶,彈了一首,末了又棄到一邊,“我乏了,行老請回吧。明日比試我一早就得起來裝扮,睡晚了,膚色可就不好了。”

“是,是。”蘇菲娘嘴上應著,交待道,“明日可得給我們阿奴畫個最美的妝容。”

這技藝也就這樣了,再臨時磨槍也比鼎盛時期的王蕊差得十萬八千裏,就能靠這妝容唬唬人了。也就盼著王蕊這兩年技藝生疏,到時候別把陳念奴比的下不來臺就行。

第三日,晴空萬裏,惠風和暢。金黃色的陽光照在擂臺上。

陳念奴穿的輕薄而露骨,香肩微露,細腰勾人。剛一亮相就吸引無數眼球。她本以為全場都會以她為中心,卻沒料到王蕊出場時,眾人的註意力像是被吸走了似的。

“這是前任花魁娘子?”一陣斯哈的氣音,“就這樣貌身段,道一句遍看京師花,不似王蕊好。不過分吧。”

“鉛華淡新妝,天然好風韻。蕊娘幽姿逸韻,勝在容色之外。”這是誇人氣質好。

“菱花拂水,天姿國色。娶到蕊娘者,羨煞旁人。”

“蕊娘……好美啊。這才是花魁。”

“天南地北,蕊娘最美。”

王蕊的夫君自外地趕回汴京,恰目睹了這一場比試,仿佛回到當年初見蕊娘時的情景。有妻如此,夫覆何求。這兩年他光顧著賺下家業,冷落了蕊娘,是時候該彌補了。

本次曲藝,比的是姿容才藝。

光說容貌,陳念奴還有些裙下臣、愛慕者,兩人的追捧者各占半壁江山,待彈詞唱曲,那就相形見絀了。

王蕊是“人風流,歌婉轉”,陳念奴則差強人意,糊弄被她樣貌迷住之人還行,碰到真正的行家,很快便能聽出她技藝不精。

陳念奴沒想到王蕊從良兩年,實力依然在巔峰,不過上臺彈了一曲,就找回了當年的風姿,周圍人跟瘋了似的,眼神和話題全都圍著王蕊打轉。

她突然後悔昨日沒聽行老的話好好練琴,今日連彈琴的手都有些抖,好不容易一曲奏罷,本以為這次丟人丟大了,誰成想評審們商議後,給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。

“本次曲藝比試,二位花魁娘子才情樣貌俱佳,不分勝負,這輪比試平。”

“平局,怎麽會平局呢?”眾人紛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
陳念奴朝蘇菲娘看了看,後者朝她輕挑眉梢,她很快會意,叫嚷道:“怎麽就不能是平局,難道我不夠美,琵琶彈的不夠好嗎?”

支持她的看客們隨即高聲附和,“我們阿奴美貌無雙,區區一個平局,那是看得起你們蕊娘。”

“我們蕊娘才是風華絕代,花魁中的花魁。”王蕊的支持者大感不平,鬧著要改比試結果。

兩方互相聲討,人聲鼎沸。

看著混亂的場面,臺邊,王二黑和呂秀夫向曹徳投去佩服讚賞的眼神,還得是曹兄啊,買通了裁判,這才堪堪收獲平局,讓他們還有回轉餘地。

杜裊裊瞧這局勢,若再爭執下去,怕是引得兩方沖突更甚。這結果不認也得認。思忖片刻,她冒出一個想法。

她將陶玠請到一旁清凈處,“陶大人,能否帶我去見你的外祖父。”

陶玠的外祖父周彥,曾任觀文殿大學士,現已致仕(退休),是當代有名的大儒,學子遍天下。明日的比試,若能請動他出山,必能終結這場較量。

陶玠:這是要見家長了?

(1)出自唐·白居易《琵琶行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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